第五百一十二章 宁启往事(上)(1/1)
夏欣放下盏杯,缓缓斟酒,慢条斯理道:“宁城主也不必觉得心有愧疚,负担太重,更不必将此认为是我赐予你们的恩典,世事轮回,终将响应,起因落果,一切皆有迹可循,我虽非什么宅心仁厚,高山景行的大善人,亦非礼贤下士,救济苍生的君子圣贤,但总该还是懂得一个知恩图报,饮水思源,在于宁城主,我今日所做之种种,无非为了履行当年的承诺,以及报答你宁城主当年愿舍身相救的恩情,而在于烬土,我今日所做之种种,从来都不是为了这座天下的芸芸众生,无非是得其造化,予以回报,来而不往非礼也,我想,同样适用于此情此景。”
宁启不敢苟同,低声道:“但哪怕即使如此,夏姑娘今日所做之种种,也当上一个心怀大善的圣贤君子,如果这都不算,那么这世间,就不存在所谓的善了。”
夏欣淡然一笑,“那是因为你们只看见了我的善,却没有看见我的恶,外面四座天下,可是将我称之为天降魔主,冷漠无情。我的处世之道很简单,于公,如果我救得了天下人,那么我同样杀得了天下人,且不会心怀丝毫愧疚,只要走进了我的可杀范围,必死无疑,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。于私,这世上人人皆可死,唯独我身边之人,不管是对是错,绝不可死,准确的来说,是绝不可死于他人之手,谁敢僭越,则是与我为敌,对是如此,错,我会付出一份远远超过此错本身的回报,至于究竟死与不死,最终的决定权只在于我,余者,没资格插手。我再举个最现实的例子,昔年神品火源石现世,内天地因我们而提前爆发了一场灭世浩劫,最终导致十八洲崩灭大半,无数生灵死于非命,你觉我会心怀愧疚么?”
夏欣一声冷哼,自问自答,“从来没有,我最多不过些许感慨,仅此而已。我承认,心情好的时候,确实会做一些善意的举动,但还称不上厚爱众生的大善,心情不好的时候,可是会死人的,还是谁来谁死的那种,如此,宁城主还觉我能当得上那个圣贤君子吗?”
宁启目光凝视着手中的盏杯倾斜,心绪凝重,沉思良久,最后抬眸看向夏欣,郑重其辞道:“取之有道,杀之有理,行之有情,动之有义,何以称不得一善?自古行道多杀伐,众人众生皆可死,若非作恶,亦非滥杀,何以称不得一善?夏姑娘本性究竟如何暂且不论,我亦不敢妄论,但就凭夏姑娘如今的所作所为,凭夏姑娘先前所言于公可救天下人,于私可保身边人,我宁启就敢问心无愧的拍着胸膛说一句大善,哪怕其中当真存在些难以让人认可,容易受人诟病的不合理之处又如何?世道险恶,人心叵测,天下多的是损人利己,草芥人命的腌臢之辈,相比下来,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算得了什么,说难听点,认可,诟病,世人也配?”
夏欣面露浅笑,道:“世人如何看我,那是世人的事,我要如何做那是我的事,我向来只尊自己,不看世人,如果非要给我冠以一个名头,无论善恶好坏,皆请自便。”
“哈哈哈,夏姑娘言之有理。”宁启大笑。
“罢了,善恶是非姑且不论,多说无益,一切只有做出来的才是真。至于烬土共主一事,将来是否要公之于众,抉择在你,我不会有任何干涉。”夏欣自顾自举杯小酌,接着道:“实话实说,按照我最初时的计划,原本是觉得没必要这么做,回来履行昔年承诺,报得一场救命之恩便足矣,当然,在此之前,我还会亲自去做一些事,并不是将通道构建成功后就拍拍屁股走人,那样终将适得其反,为火城引来无妄之灾,间接害死所有人,我会以我的方式出手,不仅要相助宁城主重回巅峰,顺利化身为一代神王,同时,还需帮火城扫清一些必要的障碍,至少得保证火城往后没有后顾之忧,不会因为那条通道而飞来横祸,随时陷入岌岌可危的险峻境地。之所以我会突然改变主意,归根结底还是小觑了宁城主心怀天下的广大胸襟,既然你想要改变这个世道,希望未来的天下能够变得很好,而我又恰好有这个能力去尽一份力,岂会选择视若无睹,来一场顺水推舟,为宁城主铺就一条更为平坦的成圣之路,也算还一个更大的恩情,但这里面最主要的还是因为,宁城主当真能做到一个问心无悔,如此极好,如此甚好,否则,哪怕先前宁城主心中仅有刹那的纠结和犹豫,我都不会说出口,烬土如牢笼,众生皆囚徒,如今终于迎来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,谁又甘愿继续囚禁在这血色之中,画地为牢,动辄上万年,得不偿失,何其煎熬。”
宁启默然须臾,低声道:“其实……我如今本就是在自囚本心,画地为牢,既然没任何区别,反而能够更好,又何来悔与不悔。”他快速饮尽杯中之酒,目光偏移,望向那亭台外无声飘舞的漫天梨花,片刻之后收回视线,一声苦笑,蕴含深深的遗憾,“夏姑娘,想必早已知晓我是转道重修了吧。”
夏欣回道:“昔年第一次相见时,我道行尚浅,还无法确定,但这次回来,我基本可以肯定,宁城主是一位转道重修者。”她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而且,和那座湖边上的孤冢有关。”
杯酒尽,再满杯,宁启微微仰头,目光迷离,发出了一声长叹,“是啊,一切皆因她而起,我很后悔,悔在当年,愧对于她,所以哪怕至今,我依然无法释怀。说出来也不怕被笑话,在这两年年的岁月,连我自己都数不清,究竟有多少次梦见过她,往往梦回昔年,听见那声声回荡在耳边的宁哥哥,我都会感到情不自禁,流连忘返,有时候甚至觉得,如果能永远沉浸在这场大梦中,其实也挺好,可是不知为何,明明是那么多回的梦中相遇,记忆里的那张脸,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了,就像是她在托梦告诉我,她要走了,你也该彻底放下了。”
闻听此处,萧阳若有所思,独自喝完杯中酒,总算是彻底拎清了里面的前因后果。实际上,早于前几日在碧水湖泊畔看见那座刻着“挚爱柳茵之墓”六字的孤冢时,他便已经猜测出了其中的十之七八,只是碍于怕提及宁启的伤心往事,故此那晚在离开庆祥阁之前,夏欣对此只字未言,萧阳也没有去过多深究,不过既然现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那么他也自然不用再有太多的顾虑,于是借着心中的哪点好奇,试探性轻声问道:“宁大哥能说说你和她之间的故事吗?当然,如果不方便”
宁启随口打断了他的话语,“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谈何方便与不方便。”饮尽一杯酒,宁启目光迷离,短叹一声,缓缓说道:“她名柳茵,家乡在那曾经元烬洲以西之地的百妖域,乃是上古太阳神柳遗种金灵柳旁支一脉的妖主长女,家族底蕴谈不上深厚,整体实力中规中矩,勉强能在烬土排进个二流中上层,她父亲是一位巅峰大能,而她自己,资质也并不出众,称得上是平平无奇。”
宁启再次喝了一杯酒,开始简单述说起自己的一些过往,“往事如烟,如梦似幻,我这一生路途坎坷,却也灿烂,数千年走来,风雨兼程,生死相伴,其间遇上的女子从来不少,姿容绝丽者,更占多数,而柳茵,只是众多人的其中之一,还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部分,可也是我永远铭记于心的唯一一个,自当年家族破灭,流离失所后,于我而言,除却吕宴他们,柳茵便是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人,可以说,如果没有她,我就没有今日所拥有的一切,如果不是她,我早已死在了当年的那场绝境中。
仔细算下来,距离我和柳茵的初次相遇,已是近将三千载远去,那年,我带着吕宴他们深进入了一座上古小天地,后来,因为一件神王级重宝,惨遭各路敌手与仇家的追杀,身负重伤,当时我们修为尚浅,除我之外,吕宴他们四人都还只是凡道领域,而那些一路追杀的敌人当中,不仅存在着七位巅峰神灵,甚至还有一尊位及八重天的真神,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下,哪怕我身怀一件神王级法宝相助,也同样只能狼狈逃遁,可随着局势愈发险峻,继续这样下去,到头来一个都走不掉,与其全部葬身于此,不如死我一人好了,谁让我是做大哥的呢,迫不得已之下,我秘密打开了一条通往外天地的通道,送走四位弟妹,选择独自留下来断后,其实当时我已抱有必死决定,想着既然逃不了,那么就算粉身碎骨,至少也要强行换掉那尊真神,最终得偿所愿了,他们不是想要那件神王重宝吗,那就给他们,血战良久之后,我抓住一个机会,不惜以死为代价,燃尽自身本源,彻底引爆了那件神王级重宝,一举灭掉了所有人。
原本我以为,自己的一生将就此走到尽头,那个誓言,只能靠四位弟妹去完成了,可结果却出乎了我的预料,没想到当时我们在那座上古小天地中得到的一件破旧法袍,居然也是神王级宝物,它在神王重宝自毁的灭世威能浩荡下主动复苏,保住我的形神本源,让我捡回了一条性命。
一场血战落幕,我坠落进百妖域的边缘地带,醒来之时,万念俱灰,虽说我侥幸活了下来,但情况却是和死了没区别,不仅本源枯竭,形神破碎,且大道根基崩塌,一身道行尽失,彻底沦为了一个废人,当时,我彻底绝望,闭上双眼,感受着自身命元的急骤流逝,默默等死。
然而,许是天道垂怜,我命不该绝,在等死的过程中,又生变故,一个女子突然来到了我面前,轻声唤出了我的名字,那正是柳茵。她将我带回了族内,经过长达三个月的细心照料,在柳茵不过族内劝阻,所带来的众多天材地宝滋养下,我得以好转,逐渐稳住了命元的流逝,算是彻底保住了一条性命。可惜,命虽保住,可修为却再也无法恢复,且因为大道根基的崩塌缘故,我甚至失去了重现踏上修行路的资格,那时的我,难以接受现实,每日枯坐在那洞府之中,活得生不如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