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天下向来常翻覆 人间到处是疯癫 其一(2/2)
“我是陈海润。”
谭立言笑着跟他们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他是一个内敛温和的男孩。
“久仰,久仰。”吴子清说道。
“哪里,哪里。”陈海润还礼。
“原来你就是晋欢。”听到吴子清这样说,陈海润怀疑他那句久仰,并非久仰自己。
“是的,小悌跟你说起过我?”隔着栅栏,他们聊起了天。
“我看过你的文章——《人性先生》。”
在此之前,晋欢还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了读者,正在沾沾自喜之际,却听到吴子清说道:“一窍不通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根本不了解人性,人性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,你完全错了。”
晋欢一时无话可说,悒悒不乐,不过他很快想到这不过是一位真诚的读者说出了心中所想,无可厚非。如果他说的对,那么一个人不应该因为听了真话而动怒,如果他说的不对,那就说明自己没有错,更不该生气了。因此便又微笑着加入了谈话。
“看来你还算大度,以后也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作家。”吴子清说道。
晋欢回应:“看来你还算直率,以后也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朋友。”
几人听了都笑起来,陈海润说道:“光是这样,不是长久之计,面包总会吃完的,你们再坚持几天,本期‘谎言’出版的时候,我为你们‘摇旗呐喊’。”
“这正是我们的意思。”吴子清非常高兴,说道,“靠我们自己根本闹不出什么名堂。”
几人聊了好一会儿才散去。几天后陈海润撰文抨击学校的□□和霸道,再加上学生们的持续抗争,鉴于各方压力,学校最终做出让步,并向学生致歉。在中国,这是解决问题最为常见的方式,那卑鄙的,邪恶的,令人切齿的,永受诅咒的强权偶尔会向善良的人们低头,这种现象本该稀松平常,可相反的状况却在泛滥肆虐,那些被权利、金钱和名誉牢牢锁拷在欲望之椅上的人们难辞其咎。
又是一个月的月底,韩采梅照例请大家到他的家里做客,众人都急不可耐地跑到楼上,围着熟睡的孩子看个不停。照顾孩子的阿姨轻轻走进来,不耐烦地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,又小心地掩上房门对大伙说道:“好不容易才哄睡了,可别给我吵醒了,饭都做好了,快去吃吧。”
众人走下楼,见菜蔬、果品、酒水摆了满满一桌,都摩拳擦掌,打算酣战一场了。韩采梅笑问周克新:“还喝不喝酒了?”
“今天不喝了。”周克新说道,“弄得满屋酒气,怕熏着孩子。”
晋欢听了,笑道:“无酒不成宴,我以前参加宴会总是喝得酩酊大醉。”
陈海润笑道:“来这里日子也不短了,从没见你喝过酒,也没见你参加过什么宴会。”
“我说的是以前,很久很久以前。”
“那你倒说说,你都去过什么样的宴会?”韩采梅已经猜出,他必然没什么正经话。
“我呀,让我数数,记不清了,只有几个印象深刻的,邺都铜雀台,会稽兰亭,山阳竹林,还有琅琊醉翁亭。”
“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说出来。”韩采梅摇了摇头。
傅枕云说道:“在这些当中,铜雀台宴不值一提,那不过是当权者惯用的,并不怎么高明的伎俩,无非有些歌功颂德,溜须拍马之事。”
“当年兰亭也不过是一群富家子弟、上层名流追风逐雅之地,所以他们只叹天地古今,不悲百姓黎民。”周克新说道。
刘问之又说道:“我们对于别人总有批评的理由,对于自己总有掩饰的手段。我们在这里谈古论今不是附庸风雅又是什么?”
“这是文人的本分。”陈海润只顾吃饭,惜字如金。
“说起文人。”常业清说道,“竹林贤士大抵算得上中国的真正文人了,虽然不可一概而论,但其中铁骨铮铮,天真烂漫的人是有的,随着年代的推进,人的骨头越来越软,许多年以后,能站着的人大概也不多了。”
傅枕云说道:“醉翁亭宴值得铭记,像欧阳修这样的中国正统儒者是野心横行的中国历史洪流中的浮渚,尽管他们的忠信、清正和爱民只是为了践行圣人的教诲,彰显自己的仁义,平衡心中的道德倾斜,极少有人真正站到了平民的立场,但是这已经足够了,这种事情结果最重要,而且,这不正是我们现在梦寐以求的吗?”
“千万不要提起立场这两个字。”陈海润放下碗筷,抹了抹嘴,说道,“站在别人的立场算不得什么好事,倘若你这样做了,那你正好将你自己和别人割裂开来,你只是在施舍自己的善良,炫耀自己的宽容不是吗?所以我们真正解决问题的方式,不是换位思考,而是不分彼此。”
陈海润见到大家的笑容,补充道:“你们在笑话我吗?那是因为你们没听懂,不好意思,我可能说得太深奥了,而你们又非常愚钝,所以我需要用通俗的话给你们解释一下,我就是你,你就是他,他就是我,所以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,那么暴力和战争就永远不会发生了。”
“呜……”大家合伙为他贡献了一阵嘘声。阿姨在楼上探出了脑袋,露出了愤怒的表情,所有人都掩住了嘴巴。
“盛宴”之后,众人都围坐在一起喝茶,晋欢则在客厅里随意地游荡。他看到电视旁边的桌子上新摆了一副相框,相片之中郭谋忠和韩采梅相互依偎,笑容灿烂。他走到旁边偷偷地用蒙着玻璃台灯罩的绸布轻轻地盖上,心想这么丑的照片也好意思摆出来。
晋欢拿起沙发上放着的一本《决裂》,问韩采梅:“采梅姐,你也喜欢看看杜廉的书?雪飞哥在家里整天抱着他的书看。”
“这就是他借给我的。”
“杜廉,好像很有名头。”晋欢却并不怎么了解,“他到底是谁?”
“他是一位勇士。”林雪飞说道,“无名的勇士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他的一生都在战斗。”林雪飞解释道,“直到十几年前突然失去踪迹,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。”
“这才对嘛。”晋欢笑道,“没事别老照照片,叫人看见多不好。”
晋欢接着说道:“争强斗狠总是不好的。”
“人活着。”林雪飞说道,“斗争是免不了的。”
韩采梅笑道:“你跟他说这些他能听懂吗?”
“我怎么不懂?”晋欢伸长了脖子,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面红耳赤。
“好了,好了。”韩采梅又对大伙说道,“明天我要去医院看孩子的妈妈,谁跟我一起去?小云?业清?”
“我去……”傅枕云和常业清刚一开口,晋欢把所有人拢到一块,小声说道:”各位大哥大姐,给个独处的机会,在下没齿难忘。”
“我去……的话怕不方便。”常业清改口说道,“毕竟是个女病人。”
“我去……不去的无所谓。”傅枕云也打算成全他,“还有些工作没做完,就不去了吧。”
晋欢故意做出为难的表情,说道:“既然这样的话,那我就勉为其难,陪你走一趟吧。”
“既然你去的话,那我就不去了。”韩采梅也故意跟他玩笑。
“啊?”晋欢沉不住气,“那……那,那让别人跟你一块去吧。”
晋欢说完,全场哄然大笑,他这才知道被韩采梅戏弄了,想不到他装神弄鬼,玩笑戏谑的英名,竟毁在一个小女子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