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第二十五回 冰雪不与泥沼论 磐石难共朽木存 其二(2/2)
“下次你来。”
“哼,没想到竟然惊动了中央,曲博化工已经停工整改,你的目的达到了。”
“我的目的达到了吗?那些逝去的生命还能回来吗?一个工厂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也都会好起来吗?”
“我不管这些,总之,事情已经结束,无辜的人不该再卷入其中。”
“你指的是……谢森。”
“先前你写文章质疑他在曲博入股的事,现在是给他正名的时候了。”
“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的推论,他并没有证明自己的清白。”
“曲博从被怀疑到被查处,他一点也没有干涉,还不够光明磊落吗?”
“这不是我要的证据。”
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我建议你还是写吧。”
“不写。”
“你的生活可以过得更好,何乐而不为呢?”
“一定有人愿意用灵魂的萎缩换取物质的丰富,做交易要找对人,否则你的商品会腐烂的。”
“你的妻子病情严重,你不想让她得到更好的治疗吗?为了自己心底那一丝可怜的正义感,居然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去,这种沽名钓誉的行径不是很可耻吗?”
“没有什么比我妻子的生命更重要,也没有什么能够让我不在意妻子的快乐,但这是我的家事,你无权过问。”
“无权过问,哈哈,强权是不讲理的,谁敢保证你不会倒在回家路途中的墙角里?你的房子会不会在睡梦中倒塌?你的右手明天还能拿起笔杆吗?”
“我的生命本来就短暂得不值一提,顺便告诉你,强权也是这样的,它制造黑暗,最终会被光明覆盖,它设置高墙,最终会被狂风吹倒,它践踏人权,最终会被人类踩在脚下。”
“你真是这么以为的吗?”那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“你说的话,都是你心里想的吗?”
“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。”刘问之站了起来,笑道,“我们的谈话毫无意义,请你离开。”
“刘先生。”那人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刘问之跟前,突然向着他深深鞠了一躬,这倒使刘问之感到莫名其妙。他搀起了他,问道:“你是谁?到底来做什么?”
那人摘下了口罩,看上去不足四十岁,额头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,扁平鼻子下的胡须刚刚被剃了去,嘴巴左侧缺了一颗门牙,他哀求道:“请刘先生帮我。”
刘问之重新坐回到沙发上,示意叫他也坐下,问他道:“你把我弄糊涂了。”
“刚刚我是在试探你,要不我不敢对你说出真话。”
“现在可以说了吗?”
“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。”
刘问之吃了一惊,那人继续说道:“我叫严坤,五年前从甘肃天水来到曲博化工当工人,一年以后,老板祁远鸿亲自找到了我,说我老实能干,要给我一个机会,我高兴坏了,想不到一个打工的也会有出头的时候。他将我安排进了一个实验室给一个老师傅打下手,跟我一起的还有四个工人,老板说我们几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,他们跟我差不多年纪,你一定要记住他们的名字,黄伟和唐大军是湖南长沙老乡,王新朋是河北邢台人,李建国老家是黑龙江鹤岗,这是我知道的所有关于他们的事。”
刘问之知道这四个人必然是凶多吉少了,他不愿听到这样的事,这意味着这个世界又被蒙上了一层尘埃,地球越来越偏离原来的轨道,距离迷失又近了一步。果然,严坤接着说道:“在实验室里我们几个负责配料、上料、照看反应釜,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接触的是什么。每个月八千块钱,有时还有奖金,谁还去管那些没用的。一年多以后,王新朋突然有一天倒地不起,我们看到他身上发紫并且有些浮肿,眼睛瞪得大大的,公司把他送去了医院,半路上就死了,他们说他得了心脏病。我们起初并没有怀疑,可是后来黄伟和李建国也都生了病,整天咳嗽,看东西模糊不清,常常会流鼻血,等到他们都死了我和唐大军才想到我们干的这个活有问题。我们两个去医院检查,医生说我们中了毒,我知道我这辈子完了,我后悔不该贪便宜,我是个光棍,没有兄弟也没有儿女,可是我有个母亲,要是她能过好剩下的日子,我死了活了的也就没什么关系了。所以我和唐大军找到了祁远鸿,叫他赔我们钱,他说难道全公司的人生了病都要找他不成,对我们不理不睬。后来我们去了劳动保障局,他们一开始是帮着我们的,后来又都不管了,我们告到了法院,法院说我们证据不足。一年前,唐大军病情恶化去世了,我继续想办法,找了很多家报社和电视台,也没人搭理。一个报社的记者偷偷跟我说,这么有权势的人他们不敢惹,叫我老老实实回家养病。我不服,反正我要死了,豁出去也要扳倒他们。开大会的时候我去了北都,我想总有人能给我做主,恰好就遇见了工商监察局的谢森,他听了我的事很气愤,当场摔了椅子。然后他很热情地接待我,把我带到了宾馆,好吃好喝伺候我,让我跟他们一起回来,说到时候一定严惩凶手。我总算放了心,临死的时候也能闭上眼了,没想到回来之后再没见到谢森的面。我被关进了拘留所,挨了一顿打之后被扔了出来,他们警告我不要再到处造谣,否则就打死我和我母亲。我心里恨,委屈,但是又能怎么样呢?我灰了心,回到了老家,我每天都摸着肚子跟自己说,你看这皮还好好的,里面就已经烂了,我闻到了臭味,赶哪一天心不跳了,血不流了,我的日子就到头了。活着是没有机会了,我想死了以后在阎王那里干个厉害的鬼差,咱也不欺负小鬼,就是希望在阎王殿里可别再受气了。就在这个时候,我看到了关于你在记者会上质问谢森的报道,我的心又动了,想着再做一点点尝试,于是我就来到花间市找你。”
“该死的人是他们,不是你,你的病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
“我的病已经没治了,我现在就是要争个理,为了我的母亲和四个白白死去的朋友。”
刘问之相信他的话,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无疑是悲惨的,但却并不是罕见的。他愿意尽其所能地帮助他,但是他首先要有真凭实据。他将他安顿下来,开始了证据的搜集。